经济学人超长篇报道：美国十年来的芬太尼疫情仍在恶化

美国政府正在花费创纪录的金额来打击芬太尼，仅仅为了减缓其增长速度

美国芬太尼疫情的顽固性在于，官员们衡量进展不是通过死亡人数的下降，而是通过增长速度的放缓。经过十年的恐怖上升之后，拜登总统的政府指出，每年的致命过量死亡人数终于似乎开始放缓为温和上升，2022年的数字仅比2021年高出5%。这仍然意味着芬太尼和其他类似的合成阿片类药物每年杀死大约75,000人，是2019年数字的两倍多。但在对抗美国历史上最致命的麻醉药物的斗争中，这就是所谓的成功。

这些微薄的成果并非因为缺乏努力，联邦政府一直在花费创纪录的资金试图遏制这场疫情，它还试图在政策上富有创意。

美国国土安全部部长亚历杭德罗·马约卡斯（Alejandro Mayorkas）本周向《经济学人》解释，他的部门如何使用人工智能（AI）增加在墨西哥边境查获芬太尼的数量。

在另一次采访中，国务卿布林肯描述了一系列外交举措，旨在打击贩运和规范用于制造芬太尼所需化学品的国际贸易。两人还强调了减少美国国内对这种药物需求的努力。

自拜登成为总统以来，联邦政府首次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治疗而不是拦截芬太尼进口到美国上。布林肯指出，我们正在投入数十亿美元，从公共意识、治疗、康复到解药等各个方面。

马约卡斯则认为，如果没有政府的努力，人类的代价将更加惨重，毒品贩子的利润也会更大。

边境正义

然而，在边境本身，挑战的规模是显而易见的。芬太尼高度浓缩，因此相对容易走私。正如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胡安·冈萨雷斯（Juan Gonzalez）指出的，官员们不是在寻找按吨计的麻醉品，如可卡因，而是在寻找一小撮小药片。贩运者可以将它们隐藏在卡车或汽车的任何角落里，它们被藏在商业货物中，塞进可口可乐瓶、椰子壳、草坪装饰品或汽车电池里。它们被打包进轮胎和齿轮轴中。

少量就足够了：芬太尼的效力如此之强，常言道，来自墨西哥的三辆卡车就能满足美国一年的需求。

美国边境查获的芬太尼去年几乎翻了一番。

马约卡斯对这一日益增长的战利品感到满意，但很难知道这是否反映了更有效的筛查，或仅仅是被贩运的量增加了。他所夸耀的AI用于确定车辆的X光是否有任何异常，值得进一步调查。他说，2023年初，边境哨所有11套此类系统在运行，现在这个数字是31，另外还有26套正在安装。

然而，进入美国的卡车中只有约20%接受X光检查，不到5%的汽车接受检查。政府希望增加这一比例，并派遣更多官员前往边境，以遏制毒品贩运和非法移民。（这两个问题是完全不同的，马约卡斯指出：绝大多数毒品是在常规边境口岸被拦截的，而不是由无证移民带入美国的。）但上个月，共和党人在国会中否决了一项两党法案，该法案本会加强边境警务，此举是应特朗普，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要求。

前总理特朗普似乎是想剥夺拜登在边境问题上取得任何成就的机会，对美国阿片类药物疫情的关注随政治周期而波动。随着11月选举的临近，预计会有更多关于这一主题的讨论。特朗普喜欢谴责拜登时期的“边境混乱”。虽然移民是他的主要议题，但也包括芬太尼，他首次提出在2020年派遣美国军队摧毁毒品帮派的想法，无论墨西哥是否同意。这一想法已成为共和党的教条，连同正式将其标记为恐怖组织。

随着政客们大放厥词，贩运者也在适应美国的调整。截至2022年，边境上查获的所有芬太尼中有一半以上是在加州圣地亚哥附近查获的。

但最近，亚利桑那州图森南部的边境地带成为了主要的过境点。“一切都通过我们这里，”一位在亚利桑那州诺加莱斯（Nogales）的官员说，他在带着他的搜查犬雷克斯（Rex）围绕着另一辆车时这样说。

一些官员为了防止在搜查车辆时接触到芬太尼而穿戴鞋套、手套和口罩，其他人携带纳洛酮（naloxone），一种用于治疗过量服用的药物，以防意外暴露。

小心谨慎是有道理的，芬太尼的效力是海洛因的50倍。有些人第一次使用就会死亡。

长期以来，它以小剂量被用作止痛药，当美国当局开始打击2010年代制药公司销售的滥用处方阿片类药物时，毒品帮派开始向被切断原有供应的瘾君子贩卖芬太尼，其效力是其吸引力的一部分。图森的前瘾君子A.J. Haynes回忆她第一次使用它的经历：

“
我尝试了一下，然后失去了三天的记忆。
我想，‘哇，那太疯狂了。我想再来一次。’
”

芬太尼对这个国家造成的破坏以及其迅速传播的速度难以估量。在2013-2022年间，它杀死了超过三十三万美国人。在新冠疫情期间，死亡人数飙升，此后并未减少，其迅速传播的一个原因是它的价格便宜。Haynes最初尝试它是因为它比海洛因便宜。一次剂量的成本可能不到一美元，正如美国缉毒局（DEA）在三年前启动的一项公众意识活动中所说的，“一颗药丸就可能致命”。

Haynes认为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她从未独自使用过芬太尼。她倾向于将其作为粉末吸食，经常与冰毒（甲基苯丙胺，另一种强力的、上瘾的、合成药物，其使用在美国呈上升趋势）混合。冰毒有助于保持清醒，这样她就可以“使用更多的芬太尼”。她经常请陌生人在她吸食这些混合物时照看她。他们会检查她的心跳，如果她似乎过量了，就会给她注射纳洛酮。在她设法摆脱她所称的芬太尼的“恶魔”控制之前，她过量了七次，借助于一个她现在工作的治疗中心的帮助。

最初，大部分芬太尼直接从中国运到美国。

然而，在2019年，中国禁止销售成品芬太尼及其两种最常用的制造化学品后，墨西哥在供应链中扮演了关键角色，从中国进口不同的前体化学品，然后“烹饪”并向北运送。另一位在图森康复中的前瘾君子Ashley曾是经营这一业务的墨西哥黑帮的合伙人。在首先成为处方阿片类药物的常规用户，然后转向海洛因，最后转向芬太尼之后，她决定直接找到源头：墨西哥西北部的锡那罗亚贩毒集团，美国缉毒局认为，这是该国的主要芬太尼生产商。

Ashley过去曾将现金带到锡那罗亚州（Sinaloa state）首府库利阿坎（Culiacán）和墨西哥的其他城市。她为大量的芬太尼、可卡因和冰毒付款。她回忆道，“他们会把货物交给我们，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过境了，因为数量太大了，我就是不愿意冒这个险”。最终，美国当局还是抓住了她，2022年，她被控贩毒，她预计将服刑5-10年。

拥抱与暴徒

美国当局自然试图将战斗带到锡那罗亚贩毒集团。但这一努力因墨西哥总统奥夫拉多尔（Andrés Manuel López Obrador）不愿承认墨西哥有任何芬太尼生产的态度而复杂化，尽管有充分的证据。（例如，一年前，墨西哥军队表示在库利阿坎的一个毒品实验室查获了超过五十万颗芬太尼药丸。）

他抨击了美国检察官四月对锡那罗亚贩毒集团领导人提出的毒品指控，称其为“傲慢干涉，绝对不应在任何情况下被接受”。奥夫拉多尔政府修改了一项安全法律，使外国毒品特工在墨西哥工作变得更加困难。他主张使用“拥抱而非子弹”来压制黑帮，意味着政府应该增加对穷人的帮助，以减少犯罪的吸引力。

然而，尽管上层的不利言论，墨西哥最近加大了遏制芬太尼贩运的努力，国务卿布林肯和马约卡斯都坚称合作是紧密的。去年，它通过了旨在控制芬太尼前体化学品进口的严格法律。一年前，墨西哥军队逮捕了锡那罗亚贩毒集团四个主要老大之一，被称为“查皮托斯”，因为他们是贩毒集团创始人华金“短脚乔”古兹曼（Joaquín “El Chapo” Guzmán）的儿子，现在已在美国监狱服刑。

去年9月，被捕的查皮托，奥维迪奥·古兹曼（Ovidio Guzmán），被引渡到美国。几天后，锡那罗亚州开始出现标语，警告人们不要制造芬太尼。这些标语据信是来自剩余的查皮托斯的信息，被解释为该贩毒集团试图在纸面上至少与芬太尼生产保持距离的迹象，以免受到当局更多压力。

在库利阿坎一家商店的后面，一位戴着黑色棒球帽的22岁男子解释说，他领导着四个当地巡逻小组之一，他们是“老板们”的执行者（他不会具体指出查皮托斯，但那是他的意思）。”我们接到命令，要追踪未经许可烹饪芬太尼的人。”他估计他的小组单独就杀死了”大约15个左右”的人。被允许继续生产的人”与老板们关系密切”。

一个29岁的男子，是一名芬太尼的生产者，他显然从他的行当中赚了不少钱。他在库利亚坎（Culiacán）郊外拥有一座新建的房子，以及在锡那罗亚州其他地区的几处房产。他开着一辆吉普车，穿着Boss品牌的T恤，戴着金戒指。他以前生产海洛因，但三年前转行生产芬太尼。

通过一些有权势的人，他从中国或者那些也会使用这些化学品进行更温和目的的公司那里获得了必要的化学品。他说他的利润翻了一番，但是当美国承诺提供数百万美元的奖金给那些能够导致查皮托斯被捕的信息提供者时，“一切都变了”。他们威胁我，说我如果移动或炮制一克芬太尼就会死，他们会把我的所有财产都拿走：

我的房子、我的农场、我的其他财产、我的车。

所以我停了下来。

库利亚坎一名50岁的芬太尼贩运者说他也退出了这一行。他两年前进入这个行业，从机场、海岸和其他地方收集前体化学品，然后交付给其他人，同时还分发完成的芬太尼药丸给骡子。他一个月要做15到20次这样的交付。现在他说他没有工作了，“因为来自美国政府的压力”。他开始在以前种植大麻和鸦片罂粟的土地上种植玉米和小麦。

失败的战利品

一位墨西哥官员带领记者参观了库利亚坎的一个仓库，他说仓库里至少有200万颗在警察突袭中缴获的芬太尼药丸。院子里放着几台被没收的压片机，每台每小时可以制造10,000颗药丸。尽管缴获了这么多，官员仍然表示，阻止毒品贸易是不可能的。

锡那罗亚州地大人稀，道路状况很差，到达一些地区可能需要五天时间。芬太尼的制作者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而且他们通常能够提前通过政府内部的线人得到突袭的消息。与此同时，官员说，卸载、拆卸并彻底搜查一辆卡车并使其恢复正常可能需要“两到三周”。军队和警察提供帮助，但是他的部门人手严重不足，无法应对这一问题的规模。即使将他的部队人数增加三倍也不能保证成功，他说：“美国拥有所有的技术，他们也无法停止这一切。”

去年的一个美国起诉书称，锡那罗亚贩毒集团能将价值800美元的前体化学品从中国转化成640,000美元的利润。如果锡那罗亚贩毒集团真的在限制芬太尼的生产（而不是更加隐秘地进行），这并不会停止这种毒品北上的流动。相反，美国官员在墨西哥说，生产正变得更加分散和原子化。前芬太尼制作者说，他被邀请去帮助在南部的恰帕斯州（Chiapas）、东部的韦拉克鲁斯州（Veracruz）以及墨西哥城设立芬太尼实验室。“洛斯查皮托斯无法控制整个墨西哥。这太简单了，我可以轻松地设立一个新的实验室”。

他解释说，除非有其他药物取代它，否则这一切不会结束。

在中国，打击芬太尼的行动也在进行。就像在墨西哥一样，政府打击芬太尼的努力强度取决于它与美国关系的好坏。2018年，特朗普政府因为中国采纳其关于禁止芬太尼及两种前体化学品的禁令，称赞中国做出了“美妙的人道主义姿态”。这似乎是一个精心计划的举措：特朗普正通过发动关税战争来减少美国的贸易逆差。向美国提供在打击芬太尼方面的看似进展，部分是为了说服特朗普在贸易问题上放软。

但是中国与美国之间的关系仍然紧张。特朗普的继任者，拜登，保留了特朗普的关税，并对向中国出口美国技术施加了更广泛的限制。他试图加强美国在亚洲的军事联盟，以对抗中国的崛起。

现在美国官员稍微乐观一些。在去年11月拜登与习近平在旧金山的会面中，拜登获得中国政府同意恢复关于芬太尼的谈判：双方于今年1月举行了讨论问题的会议。

据一位美国官员说，中国当局已经通知化学公司“注意”，他们将开始打击前体化学品的贸易。

该官员说，中国在2019年向行业发出的类似通知导致了对美国的芬太尼运输缴获量的大幅减少。我们已经开始在一些美国机场看到前体化学品的缴获量减少。

白宫国土安全顾问利兹·谢伍德-兰德尔（Liz Sherwood-Randall）说，自从领导人会面以来，中国已经“采取了具体步骤，增加执法合作，并限制特定化学公司的活动”。布林肯说，这一转变“有潜力真正改变美国人的生活”。他相信中国明白，“要被视为国际舞台上的一个负责任的行动者，他们必须响应对他们积极参与的需求，对他们的领导力的需求，随着芬太尼问题在其他国家的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