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澳洲之光“——汽车制造业的劫后重生？

 

1

 

在许多澳大利亚人心中，汽车制造业曾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国家支柱产业，也是把澳洲从原始的“牛羊国家”转型成为真正经济强国的重要力量之一。

 

毫不夸张的说，在四十年前的澳大利亚，马路上每10辆车里就有8辆是“澳洲制造”：

 

福特（Ford）、通用汽车霍顿（GM Holden）、丰田（Toyota）、三菱（Mitsubishi）…

 

更往前追溯至1964年，当澳洲国产汽车霍顿EH推出市场的时候，该车型在一年半内售出25万辆。

 

当时的25万辆在澳洲是什么概念？

 

根据澳大利亚统计局（ABS）的数据参考，当年的澳洲总人口也不过区区1117万人。

 

然而这个甚至曾经在1940-1941年的战争年代、撑起澳大利亚25%就业的“英雄”行业，近年来却是一片“风萧萧兮易水寒”。

 

2016年9月，澳大利亚的第一家汽车生产商福特的吉朗（Geelong）工厂生产了最后一台发动机；随着其墨尔本北部Broadmeadows（布罗德米德斯）生产线的关闭，最后一批生产的福特汽车也被送入博物馆保存。

 

至此，终年九十一岁。

 

最后一批生产的发动机（“自豪地在吉朗制造”）日期定格在了2016年9月26日/ 来源：news.com.au

 

短短一年之后，丰田和通用汽车霍顿也相继关闭其澳洲制造业务，也彻底改变了澳洲的汽车行业——因为澳大利亚人不再能够购买国内生产的新车。

 

直到近日，一则消息重又提起了人们对澳洲汽车制造业的缅怀：

 

福特位于吉朗与布罗德米德斯的厂房，将由新开发商Pelligra集团斥资5亿澳元改造为新兴工业园地。

 

从1959年至2016年间，生产了四百多万汽车的布罗德米德斯厂房 / 来源：CarsGuide

 

“改头换面”之后的FORTEK Geelong与Assembly Broadmeadows，明年就会迎来第一批新租户。

 

这块覆盖面积26.5万平方米、曾是成千上万澳洲人谋了半辈子生计的地方，终归是逃不过面目全非的命运。

 

2

 

Hubert C French（法兰奇）是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男人。

 

1923年，当这位加拿大福特公司的高管抵达澳大利亚考察当地业务时，他发现一些分散在各州的分销商在苦苦挣扎。

 

他驾驶着福特的Model T（T型车），这款开创了现代生产线的汽车型号，在Great Dividing Range的灌木小径上寻觅当地的分销商——但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新南威尔士州与昆士兰州根本一无所获，福特只有在维多利亚州卖得还不错。

 

上世纪40年代行驶在维州街道的福特T型车 / 来源：维多利亚州立图书馆

 

两年之后的1925年初秋，福特成为了进驻澳大利亚的第一个汽车生产商。吉朗被宣布为福特澳洲的总部所在地，也是该公司第一家制造和生产工厂的所在地。

 

而那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加拿大高管法兰奇，也成为了福特澳洲的第一任总裁。

 

第一家福特吉朗工厂 / 来源：维州图书馆

 

三个月之后，福特T型车的装配开始在吉朗的一座改装过的厂房里进行，同时在Corio湾新建了一家工厂。截至同年12月，该公司雇用了820名员工。

 

1926年，福特在阿德莱德、布里斯班和悉尼开设了组装工厂，1930年，另一家工厂在西澳的Fremantle（弗里曼特尔）开张。

 

福特在西澳大利亚的Fremantle工厂，如今已经成酿酒厂 / 来源：西澳图书馆

 

3

 

这块诱人的市场蛋糕，也终于吸引了其他的竞争者的加入。

 

总部位于南澳大利亚州的霍顿汽车部件公司开始蠢蠢欲动。

 

霍顿开始与通用汽车(General Motors)洽谈合作——但这次聊的不再仅仅是组装，而是在当地制造汽车以降低成本。

 

很少有人知道，“澳洲之光”Holden最早的前身是马鞍制造商 / 来源：indaily

 

与此同时，察觉到了危机的法兰奇则收到一笔300万美金的信贷资金，以期对霍顿进行“重重一击”。

 

无奈流年不利，与在1926年制造了3.6万辆车体的霍顿相比，福特在1928年仅生产了1.5万辆T型车，而且替换生产A型车的时机也失败了。

 

到1931年美国经济大萧条，失业率飙升至30%，福特公司一年损失了74397英镑，几乎升起了白旗。

 

不过也仍然有一线生机。

 

1934年，南澳出生、年仅22岁的设计师班特（Lew Bandt） 设计出了澳大利亚第一辆福特“40型汽车”（Model 40）。事实上，这款车非常地“接地气”。

 

1939年，两位澳洲妇女在Powelltown / 来源: Percy Sims，维州图书馆 

 

此前，福特公司收到了一位来自Gippsland的农妇的来信：

 

“你为什么不给像我们这样的人造一辆车，能够让我们星期天开着去教堂，然后星期一还能把我们的猪运到市场上去呢？”

 

因为发生了经济大萧条，当时银行只愿意为农民提供工需车辆贷款。

 

而福特新推出的侧阀V8发动机的使用，不仅引起了澳大利亚农业团体的共鸣，还吸引他们帮助将V8推广到澳大利亚文化中。

 

市场在慢慢复苏。

 

1935年，福特在当年获得了16.9万英镑的利润。制造业的黄金时代正在形成。

 

1939年9月，时任澳大利亚总理孟席斯(Robert Menzies)宣布澳大利亚将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各大工厂便开始停下生产线并制造飞机发动机、装甲车辆和武器装备，以支持澳大利亚军方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

 

而当时局逐渐向和平靠拢、但战争时期的进口限制依然存在时，澳大利亚制造业也随即开始蓬勃发展。

 

另一方面，福特和霍顿之间的竞争也再次加剧。

 

1945年，当时的澳大利亚总理Ben Chifley（契弗利）公开招标制造澳大利亚汽车。

 

Ben Chifley / 来源：TROY BRAMSTON

 

与福特需要政府提供援助、并在设计上大量投入成本的种种要求相比，霍顿这一仗显然赢得比较轻松：

 

一辆基本款中型汽车，也不需要纳税人的钱。

 

1948年11月28日，第一款霍顿汽车在阿德莱德推出——它改编自美国的设计，但几乎完全在澳大利亚制造。

 

出厂时，澳洲总理契弗利盛赞：“她是一个美人”。

 

 

1949年，澳大利亚的第一辆用于商业出售的汽车 / 来源：Dragi Markovic，国家博物馆

 

此刻，霍顿已在澳洲汽车行业上占主导地位。

 

而经过多年与霍顿的竞争，在20世纪50年代末，福特决定改造源自美国设计的猎鹰（Falcon）。

 

1951年，福特吉朗工厂排满了车 / 来源：维州图书馆

 

1958年，福特公司宣布了一项投入3700万的计划，并在1959年开业的布罗德梅多斯汽车装配厂开工。一年后，第一辆猎鹰汽车在澳大利亚生产——这也标志着福特的一个新时代开启。

 

而此时，“姗姗来迟”的丰田终于在澳洲落地生根。丰田澳洲成立于1958年，但直到1963年才开始正式组装和生产汽车。

 

 

至此，福特、霍顿、丰田——澳大利亚的三大汽车厂的格局这才正式形成。

 

4

 

在早期关税和政策的保护下，澳大利亚汽车行业很大程度上避开了外来的竞争，很快就迎来了黄金发展时期。

 

20世纪70年代是澳大利亚汽车行业的巅峰，1974年，澳洲的汽车生产商一年生产了47.5万辆汽车，总产量在全世界排在第十。

 

1971年的福特猎鹰 / 来源：drive

 

除了提到的三大汽车厂之外，贡献了这个记录的制造商还包括：

 

• Australian Motor Industries （1958-1987）

• British Leyland （1950-1975）

• Chrysler Australia （1951-1981）

• Nissan Australia（1966- 1992）

• Renault Australia （1966-1981）

• Volkswagen Australia （1957-1976）

 

1982年，“XE猎鹰”一跃成为澳大利亚最畅销的汽车型号，销量超过84000辆。

 

1984年与1895年，猎鹰又一再刷新记录，分别为147686辆与155254辆——这个数字，自此之后望尘莫及。

 

只是好景不长。

 

1985年的一道“巴顿计划”（又称汽车行业发展计划），使澳洲的汽车制造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当时，澳大利亚政府希望通过该计划精简澳洲汽车行业，并通过降低关税保护，签署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增强澳洲汽车产业的国际竞争力。

 

在计划启动之前，澳洲的汽车行业被高达57.5%的关税所保护。

 

1992年的John Button / 来源：STEFANIE BALOGH

 

而时任澳大利亚工业和贸易部部长约翰·巴顿（John Button），计划将澳洲的13款车的生产线精简为6条，以达到整合资源实现经济规模最大化，并计划打算让澳洲的汽车行业逐步暴露在更大范围的国际竞争中去。

 

然而随着澳洲与越来越多的贸易伙伴签订低关税或者零关税的自由贸易协定，以及亚洲低成本汽车制造业的后来居上——澳洲的汽车制造业受到了越来越严峻的海内外挑战，进而引发了从70年代后半期开始的关闭潮。

 

在失去了高关税壁垒的保护下，澳洲蓝领工人优渥的工资福利随之带来的高昂人力成本，在第三世界国家的低廉人力成本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霍顿澳大利亚的执行董事Mike Devereux曾表示，在澳洲生产一辆汽车平均要比其他国家生产成本多3750澳元。

 

根据生产力促进委员会2012年报告，该年澳大利亚汽车行业的工人平均时薪约为31澳元。

 

但以亚太地区最重要的汽车出口国之一泰国为例，泰国的最低时薪只有不到2澳元每小时。汽车组装工人的工资略高于平均水平，为大约6澳元／每小时，或者1.25万澳元／年；然而在澳洲做同样工作的工人的平均工资是6.9万澳元／年。

 

除了关税之外，消费者偏好的转变与强劲的澳元也导致了尤为突出的进口渗透，并对国内制造商产生了负面影响。

 

事实上，自从2005年澳洲政府与泰国签署了免税自由贸易协定，澳大利亚从泰国购买了将近200万辆汽车（包括福特、霍顿、丰田等品牌），甚至被行业内戏称为“泰国入侵”。

 

那么澳大利亚出口到泰国的呢？

 

根据Carsales的报道，福特公司向泰国出口汽车不到100辆，霍顿公司还出口了大概“几百辆”Commodore与Statesman车型。

 

是的，100辆，你并没有看错。

 

5

 

一切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1994年，新南威尔士州的最后一家汽车制造厂——福特的Homebush工厂被关闭，当地制造的Capri车型停止生产。

 

五年后，福特宣布，AU Falcon和布里斯班组装工厂关闭。

 

2007年，福特宣布将于2010年关闭Geelong发动机厂。但是一年半之内，该计划又被取消——被取代的是投入2100万澳元的厂房升级新计划，使其生产的发动机符合欧洲标准。

 

工人们的安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2013年，福特宣布将于2016年10月关闭其澳大利亚制造工厂。

 

福特的总裁格拉齐亚诺（Bob Graziano）在墨尔本宣布了这一消息——工厂的关闭，将直接造成大约1200名工人将失去他们的工作。

 

Bob Graziano / 来源：Fairfax Media

 

只要在这个行业工作过的工人，大多很难再找到并投入新的工作：因为自己一辈子都习惯了在这个岗位上，甚至有的地方祖祖孙孙都在一个厂房工作。

 

其中许多人的家里说不定还能翻出几块纪念在公司工作30周年、甚至35周年的纪念章。

 

根据阿德莱德大学2013年的一项研究，三分之一的被解雇的蓝领工人有可能成为长期失业人员。这些统计数据是在2008年阿德莱德三菱汽车工厂关闭后从其他相关行业收集的。

 

“研究结果表示，很大比例的制造业从业者都是长期失业的，” 阿德莱德大学的约翰·皮博尔教授说， “他们需要大量再培训才能在其他行业工作”。

 

根据该研究，澳洲汽车制造业的覆灭，直接与间接一共带来了将近20万的失业人口。除了生产线上的工人们的直接失业，还影响到了供应链上、以及周边地区其他经济产业的发展。

 

就像一出多米诺骨牌。

 

6

 

2016年，在布罗德米德斯举行的一场私人活动中，一辆蓝色的XR6福特猎鹰，从装配线上缓缓降落地面。

 

这辆车，也成了福特“澳洲制造”的最后一辆。

 

虽然已经停产，但福特仍然在吉朗与布罗德米德斯，以及Lara的You Yangs试验场有着一席之地——2019年，福特在研究与开发项目上投入逾5亿澳元。

 

而不久前刚成为了福特旧厂址的“新东家”Pelligra，则对改造这个适应制造业与创新技术业务的园区计划雄心勃勃：

 

根据Pelligra的预期，在未来十年内，这个园区将创造多达5000个工作岗位。

 

Pelligra 集团主席 Ross Pelligra (右) / 来源：Herald Sun

 

而当初与福特曾经“相爱相杀”的霍顿，也逃离不了相似的命运——其位于阿德莱德的厂房，被清洁能源公司Sonnen改造为电池制造厂。

 

7

 

“阿德莱德又要开始造车了。” 一声惊雷。

 

过去几周内，两项关于制造电动汽车的协议在阿德莱德被签署。

 

近日，来自中国的电动汽车市场佼佼者比亚迪（BYD）与扎根南澳的EVANT表示，将在位于阿德莱德北郊的爱丁堡共同打造高端电动汽车。

 

EVANT的合伙人马特·惠奇(Mat Fitch)表示，“在澳大利亚创造一个新行业的机会就在那里。”

 

比亚迪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动汽车生产商之一 / 来源：Bobby Yip，路透社

 

“如果能实现我们在阿德莱德北部的雄心壮志——我们目前的基地就在那里；那么，鉴于我们多年来一直与霍顿有着如此紧密的联系，这便是一种诗意。”

 

澳大利亚真的有可能会迎来一个崭新的电动汽车制造业时代吗？

 

或许时间可以告诉我们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