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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核弹
几周前，中国人民银行（PBOC）宣布将加速推进电子人民币的进程。
这条消息最先触动了“币圈”，毕竟一种由央行和各国政府背书的主权电子货币，将对民间电子货币带来巨大压力。
但是从中长期来看，电子人民币的战略意义远不止于此，特别是英国、欧盟等多国央行在几天后也宣布将提速自己的主权电子货币进程，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号其实大有来头。
2020年8月初，美国政府宣布对包括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林郑月娥在内的11名政要进行制裁，并明确喊话各大金融机构：“对于任何向被制裁个体提供金融服务的，特别是明知故犯的（knowingly），将吃不了兜着走。”
看似完全是由香港《国安法》引发的一轮“定点打击”，其实是将中美对抗推向了另一个高度——金融战。
包括汇丰（HSBC）、渣打（SC）、花旗（Citi）在内的多家大型金融机构都立刻撇清关系，生怕遭到牵连。但是，这些跨国银行至少业务遍布全球，并没有把所有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在国际局势动荡的情况下，多少还有退路。
相比之下，中国大陆的主要银行面临更大的威胁——美国威胁要将中国排除到SWIFT结算系统以外。这也是美国一贯实施金融制裁的手段，通过切断资金流通渠道，将目标变成一个个金融孤岛。放在古代，这属于断水断粮的战术，而如今全球一体化程度之高，被斩断资金命脉的后果，绝不亚于一颗金融核弹。
如果美国要通过这个方式发动金融战，那么必然离不开SWIFT系统。
本刊在此前的分析文章中介绍过，SWIFT（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在成立之初是一家专门为国际银行之间提供结算服务的比利时公司。该公司每天结算的资金额度高达数万亿美元，而使用该结算体系的206个国家中（包括11000多家银行和金融机构）就有中国。
从业务范围来看，SWIFT协会为这些金融机构提供接口软件，将全球原本互不往来的金融机构进行串联，再借此传送各类汇兑信息。当成员机构接收到信息后，这些信息再被纳入内部清算系统，最终进行相应的资金转账处理。
SWIFT协会虽然在表面上看是一个中立的非营利性国际合作组织，但实质上则是由美国CHIPS（纽约清算所银行支付系统，即Clearing House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所控制，而CHIPS又是由21家美国银行共同持股，日均清算金额为1.5万亿美元。
美国之所以能够巩固金融霸主的地位，并对全球各国进行长臂猿式的管制，绝对离不开2001年的911事件。在恐袭发生之后，美国迅速立法要求SWIFT协会对自己公开共享所有数据，借由“掌控恐怖组织的资金往来”而接管了该机构。
掌控了SWIFT之后的美国如虎添翼，先后利用该系统对朝鲜和伊朗等国进行了金融制裁——停止提供SWIFT代码，斩断资金流动，甚至直接冻结账户资金。而在这些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美国不费一兵一卒就成为了赢家。
不仅如此，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Global Reserve Currency）的地位同样在地缘政治上巩固了这种金融霸权。
那么为什么美国会将战场从贸易上转移到金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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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拾柴火焰高
如果战场真的发生转移，那么这将是美国在发起贸易战之后的另一个大动作。
有分析指出，即便金融战对两国带来的潜在损害远高于贸易战，但是特朗普政府依然毫不犹豫地进入备战状态，主要是因为美国未能通过贸易战获得压倒性的关键胜利，所以将战场转移到金融领域，为的是“斩草除根”。
在 2020年上半年，美国国会已经传出要求查封中国所持有的1.08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而且这种声音并不在少数。
当然，这种极端的行为必然进一步损害中国利益，但是其实际执行的可能性极低，并不是因为美国不敢激怒中国，而是因为这会损害美国国债在全球的金字招牌——美元在全球流通并能够成为外汇储备，恰恰就是因为离不开美国国债的信用度。也正是依靠这种信用，美国才获得了强大的融资能力。
举个极端的例子，非洲撒哈拉以南的贫穷国家同样大量发行政府主权债券（Sovereign Debt）。
据英国海外发展研究院（ODI）数据显示，虽然该地区在过去10年间，平均每5年所发行的国债总额就翻一番，但是由于这些国家经济实力差，内部环境混乱以及前景的高度不确定性，都导致信用评级较低，所以主要吸引的是高风险高回报投资。
换句话说，除了风投的资金以外，其余各国政府的外汇储备以及大型投资机构和基金的主力都不可能选择这类高风险国债，而是流向最安全的地方——美国国债。
除了日本（1.26万亿美元）以外，中国（1.08万亿美元）正是美国国债的第二大持有国。
中国持有大量美国国债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出口经济模式。
美国作为消费大国，每年都向中国购买大量的商品和服务，导致巨大的贸易逆差（2019年逆差接近3452亿美元）。
中国收到大量美元结算之后，就将这些美元储备用于购买美国国债，所以只要继续保持出口经济模式，那么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体量就会不断增加。
除了中国以外，全球其他经济体也使用类似的方式与美国保持贸易关系，在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情况下，美元和美国国债的地位变得不可动摇。
所以，为了与中国抬杠而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并不是胆量的问题，而是一个杀敌500自毁1000的昏招。
那么，接下来可能性比较高的就是通过国际清算系统和美元的地位将中国逐步排除到系统之外。
如果这一步棋成功，那么美国既可以最小化损失，又可以在贸易战以外的领域压制中国，并很可能借此提高未来谈判的门槛。
这种金融核战的可能性具体有多少？
我们可以从中国央行迅速启动主权电子货币的进程上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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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度陈仓
8月，中国人民银行（PBOC）宣布将加快推进中国主权电子货币（DCEP）进程，并计划在2022年2月的北京冬奥会之前全面启动该电子货币。
而早在4月，中国农业银行和建设银行内部测试的电子货币钱包截图已经在网络上流传。
与此同时，中国四家大型国有银行也在深圳等城市开始对央行电子货币进行大规模测试。有消息显示，包括深圳和苏州在内的多座东部城市中，许多公务员的交通补贴在年初就已经通过电子货币的形式发放。
此外，央行还与网约车巨头“滴滴出行”等互联网公司展开合作，大范围测试电子人民币的应用场景。
从货币稳定性和资金安全角度来看，主权电子货币与2009年就开始流通的比特币（BTC）等多种民间电子货币不同，并不会存在以下问题：
- 资金可以匿名、自由跨境流通
- 货币价值不受央行调控
- 非法资金不受监管
- 成为投机市场炒作题材
相反，中国已经高度电子化的支付网络恰恰成为了普及主权电子货币的根基。
据中国人民银行2018年报告显示，中国境内使用电子支付的成年人比例高达82.39%，其中农村乡镇地区的比例也在70%以上。
另外，即便在新冠疫情重创消费者信心和零售行业的情况下，中国境内第三方移动支付交易规模仍然超过53万亿人民币（8万亿美元），其中支付宝（ALIPAY）和财付通（Tenpay）的占比分别为55.4%和38.8%。
所以，一个已经被内部认可并且进入试运营阶段的电子货币系统，是否可以被普及到中国境外？而央行主权货币的最大优势，也就是在发行国央行监管的环境下自由跨境流通这一特殊属性，是否能够帮在中美金融战爆发前搭建足够多的桥梁，避免中国遭SWIFT制裁而成为金融孤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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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度陈仓？
虽然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市场（巨大的人口基数和商贸出口总量），但是中国金融市场的开放程度低，恰恰限制了人民币的全球化。这属于体制和历史问题。
据国际清算行（BIS）2020年6月数据，按国际收支交易总量来看，人民币是第六大国际货币，前五名分别是美元、欧元、英镑、日元以及瑞士法郎。
虽然在排名上落后于主要发达国家，但是一些西方政府智库却指出，中国央行的主权电子货币作为全球先锋，将在国际市场上起到关键的领头作用。
与中国签署“一带一路”协议的阿曼（Oman）一景，该国位于阿拉伯半岛东南沿海
这种领头作用将会最早在与中国签署“一带一路”（BRI）协议的137个国家中体现出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几乎所有的国际转账都要经过一个媒介，这个媒介可以是各国的商业银行，也可以是类似SWIFT的国际转账系统，更可以是专门由美元结算的特殊商品（比如原油）。
但是，中国主权电子货币完全有能力在长期改变这一游戏规则。
首先，中国政府可以在签署“一带一路”的国家中使用人民币结算，比如通过中国政府直接或间接进行的投资，都可以用人民币进行发放。其次，任何经贸往来，比如中国出口至这些国家的商品和服务，必须以人民币进行结算。
如此一来，人民币自然而然地在这些国家和地区之间进行流通。当然，使用人民币结算并不能成为强制性要求，但是中国完全可以通过启动一系列激励措施来实现这一目标，比如对接受人民币结算的国家和企业提供折扣，或者在经贸往来上提供便利。
在新冠疫情持续席卷全球的大环境下，已经有不少国际分析人士指出，中国可以效仿美国强制用美元结算原油的方式，用人民币结算中国所研发的新冠疫苗。且不论这种情况是否有可能发生，或者该行为是否道德，但是这种思路确实符合货币全球化的必经之路。
另外，优先启动跨境主权电子货币还有一个优势：一些尚不具备能力创造电子货币的发展中以及不发达国家，完全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依赖中国的电子货币。这种布局与中国从上个世纪就开始的援外活动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非洲和东南亚地区）。
那么，电子人民币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逐渐取代SWIFT？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是很久。
但是，电子人民币只是即将被架起的桥梁之一，而在此之前，中国已经在2015年10月启动了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ross-border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CIPS），专门为人民币跨境支付提供清算业务。
截止2019年末，该系统已经覆盖167个国家的3000多家金融机构，全年清算金额为34万亿元（5.1万亿美元）。当然，与SWIFT系统在同期清算的40万亿美元（268万亿人民币）相比，CIPS无论是在功能上还是体量上都存在较大差距。
虽然CIPS无法与SWIFT系统正面较量，但是该系统其实早已暗度陈仓——包括俄罗斯和土耳其等被美国金融制裁的国家，已经通过CIPS和中国进行结算。而美国在对这些国家进行制裁的同时，其实也是给了人民币一个宝贵的机会。
举例来看，遭到美国制裁最为严重的伊朗和朝鲜，在被SWIFT彻底排除在体系之外的同时，这些国家同样有巨大的内需和市场等待被填补。
而电子人民币如果能够以一种竞争货币（相比美元），或者是竞争媒介的形式进入这些国家，那么从中长期来看，美国的制裁将会逐渐失效；相反，一旦这些被制裁国的金融通道被打开，中国还将从经贸往来中获益并巩固人民币的地位（比如伊朗原油）。
所以，在CIPS和电子人民币双管齐下的情况下，中国的金融体系实际上是在“明度陈仓”。而目前各大媒体为了捕捉央行主权电子货币的噱头，大多数分析主要是借助人民币来探讨电子货币的前景。
这种对于未来的憧憬却带来了一个巨大的盲点——美国政府并不会坐以待毙。除了SWIFT系统以外，美国作为全球金融中心所储备的金融武器远不止于此，而美元这种经历过布雷顿森林体系和两伊战争洗礼的货币更不会善罢甘休。
另外，以英国（BOE）和欧盟央行（ECB）为首的7大央行也于近日开始推进另一套电子货币。所以，金融领域不仅可能会成为中美继续过招的战场，同样也是全球在信息时代竞赛的主要竞技场。
至于中美贸易战是否会在美国大选尘埃落定后正式升级至金融战，这个答案我们并不用等太久。
参考来源：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china-decoupling-analysis-idUSKCN2590NJ
https://www.aspi.org.au/report/flipside-chinas-central-bank-digital-currency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2214851515000079
https://ustr.gov/countries-regions/china-mongolia-taiwan/peoples-republic-china
https://www.bbc.com/news/business-54261382
http://www.xinhuanet.com/fortune/2019-11/15/c_1125237972.htm
https://www.finextra.com/newsarticle/35299/swift-gpi-transferred-77-trillion-in-2019
https://asia.nikkei.com/Business/Markets/Rise-of-the-yuan-China-based-payment-settlements-jump-80
https://ge.usembassy.gov/u-s-sanctions-leaders-of-chinas-hong-kong-crackd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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